■彭翠萍

盛夏的天空，干净得没有一丝云彩。庄稼静静地立在田野上，听脚下的泥土窃窃私语：“太阳火辣，我们的嘴唇快裂开花啦！”青蛙们在稻穗之下昂头对着天空焦躁地呼喊：“下雨吧！下雨吧！再不下雨，稻穗要错过灌浆啦！”几只白鹭在田野上悠闲地飞来飞去，好像在对心急的青蛙说：“别急嘛！你们看，那边有乌云悄悄滚动。”

十五岁的我光着脚丫，在池塘边的水车上和大姐并肩坐着，我们正在用双脚踏动水车，给池塘旁边即将灌浆的稻田车水。太阳的强光，穿过头上的草帽，射在我们的脸上和身上，像火苗在周围燃烧。脚下水车的木质叶轮，比炒菜的铁锅铲还要烫，接触脚底板的那一瞬间，像被针扎。在烈日下，我们已经干了一个多小时。

身上的衣服被汗浸透，又被太阳烤干。我对大姐说：“我们能不能到树荫下歇一会儿？”我望着池塘对面的几棵桑葚树说。

“不怕慢，只怕站。干活要能吃苦，坚持下来，习惯就好了。”大姐说着，让我跟上她踏车的节奏。我见大姐被草帽盖住的短发，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，露出帽檐的发梢和刘海，拧成一绺一绺的，像向日葵的花瓣，绕了脑袋一圈。大姐的脸，被太阳烤得像一朵嫣红的芙蓉花。大姐一边劲头十足地踏着水车，一边坚定地说：“夏天的庄稼，一天一个样，像小孩在长身体，要格外用心照顾。”那时，三十五岁的大姐，已经当了多年的农民，在我眼里，无疑是地地道道的“农业专家”。大姐说：“别看夏天热得要命，假如没有夏天的高温和雨水，庄稼就不会成熟，人畜都会饿死呢！”

天边滚过一道道乌云，大姐欣喜地说：“要跑暴了，真是及时雨！你快回家吧，我来关口子。”说时迟那时快，我们刚翻下水车，还没在田埂上站稳脚跟，乌云已遮盖了大半边天。同时，几个炸雷在天空中像追击逃兵一样，金鼓齐鸣，在乌云之中先后划出几道剑光逼人的闪电。这时，风好像漫天舞动的旗帜，也加入到了这一场铺天盖地的激战之中。所有的燥热，一扫而光。

我张开嘴巴欢呼着，贪婪地呼吸着这清新无比的空气，往家的方向飞奔而去。田野上劳作的人们，有的像大姐一样，披上随身带着的雨衣，拿起铁锹，挖着泥块，把因车水而扒开的田埂封闭。大人们做好了在雨中继续劳作的准备，他们的脸上带着得到老天意外奖赏的满足。

我还没有跑进家门，雨就噼里啪啦下起来了。黄豆粒大的雨珠击打在我的头顶和额头上，四溅的水花模糊了我的视线。耳轮上好像也有雨水在清洗，令人浑身舒泰，好像自己的整个身心都在享受着这天然的淋浴。雨落地的声音，像千军万马在紧锣密鼓地奔腾。那密密麻麻的雨脚，一个接一个落地，像一群竞渡者，争先恐后地朝一个方向汹涌而去。密密的雨脚，抢在我的前面挡路，追赶着我的脚后跟，滴答滴答打在我的脚背上。我索性任由它们拥挤着我，放慢奔跑的速度，雨珠在地上绽放出各种各样深浅不一的水花，我开心地追寻着。这水花哗啦啦地流淌在大地上，像丰沛的乳汁，一路欢歌，滋润着焦渴的大地……

这片土地的旱情，因一阵暴雨的降临而得到缓解。远天的东边，风起云涌，亮堂堂的一大片。农谚云：“亮啊亮，一大场！”那亮光闪耀之处，正下着一场声势更为浩大的暴雨。

夏天的雨，是那样及时，像母亲为奔向目标的孩子，及时补充续航的能量，让其抓住成长的契机，不断地丰盈、壮大直至成熟。

如今多少年过去，我时常会想起少时在老家夏天的光景。我甚至觉得，在故乡那片庄稼地里，做一蔸水稻或者一株芝麻，面向太阳生长，饱吸雨露，最后颗粒归仓，是生命完美的旅程。